精神醫學部

過青柴火－－解離性疾患

馬偕紀念醫院精神醫學部主治醫師 劉秋平

今年嘉義縣有座神殿，為配合大年初九拜天公的習俗舉辦「過青柴火」儀式，期使信徒消災解厄。廟方在廣場準備了一個三台尺半徑的圓形火堆，工作人員不斷減溫，並由乩童作法，上午十一時卅分左右開始過火，七頂神轎在乩童帶領下，一一衝過火堆，結果造成廿多信徒火傷腳掌，有人趕緊泡冷水，有些須分別送醫救治，這屬於民俗文化意外事件。這類意外在許多國家都曾發生，但因文化不同，其方式內容自然有異，受傷程度也就不等，有些嚴重的國家甚至形成所謂的解離性疾患。

解離本是人類奇妙自我的調適和防衛功能，通常在遭受到重度社會心理壓力之時，經由個人意識、認同或行為協調突然暫時性的改變，以避免造成身心傷害或崩潰的嚴重後果。然而這種解離調適功能有時會因著某些意外反倒失控，而形成各式各樣特異的解離性疾患，常見的解離性疾患類型有四，分別是心因性失憶症、心因性朦朧狀態、多重人格和自我感消失疾患。

　心因性失憶症

一般人在承受心理壓力或遭遇心靈創傷時，會感覺到焦慮、恐慌或憂鬱等痛苦，但是隨著時光的消逝和事物的變遷，這種痛苦會逐漸的淡化或被遺忘，不過這並不是說壓力和創傷就此消失了，而是人們在寧靜調適的過程中將這些轉移到潛意識裏，此稱之為「潛抑」作用。當然這種寧靜調適的能力還是有限度的，若是此障礙的程度太大了，有些人會發生失憶現象，例如，在一場車禍中未受傷的生還者，他的近親死於車禍，後來造成在一段時間內無法記起某些曾發生的事，這就是得了心因性失憶症，類似的個案常發生在我們的周遭，也因而被很多小說，電視和電影等取之為題材，其實此症的形成也是人類的一種自我防衛功能，由於這些心靈傷害帶給人們意識上太大的痛苦，甚至可能造成精神崩潰，所以經由不自覺的細密解離過程，將事件內容從當事人的意識中抽離而轉移到潛意識裏，結果發生了失憶現象，也避免了憂鬱自傷或心志瘋狂等危險。在戰爭期間這種症狀尤其多見，常發生於青少年及年輕的成年女性，但老年人則很少。失憶症的結束通常很突然，復原很完全，且很少復發。

　心因性朦朧

心因性朦朧狀態常導因於全新的認同。以這次的嘉義縣神殿意外事件為例，在慶祝玉皇大帝生日並配合拜天公的習俗，神殿舉辦全村繞境活動並進行「過青柴火」儀式，為信徒消災解厄。廟方在廣場準備了一個三台尺半徑的圓火堆，工作人員不斷減溫，並由乩童作法，而後七頂神轎在乩童帶領下，一一衝過火堆，結果造成神轎陷在火堆，扶轎者必須雙腳離地以免受傷，其他人趕緊把神轎推開，場面驚險萬分，也有人手抱神像參加過火，事後共廿多名信徒腳掌因不等程度的灼傷接受醫療救治。神殿負責人解釋可能是進行祭典時有「不乾淨」的東西進入，他在儀式前曾請民眾配合，但仍無法避免，至於「不乾淨」的東西，他說是民眾有喪事等。多次參加過火儀式的信徒則說，可能是火堆太厚，或火堆未撒鹽巴降溫所致，且現代人少有赤腳機會，自然經不起高溫考驗。這一個例子當然不是第一次，除了過火堆之外，也常見以含釘棒擊赤身或赤足爬刀梯等，在國外形形色色儀式更是多見。基本上我們歸其類為民俗文化意外事件，以國內文化而言，由乩童先作法，將天神請降世間，附在眾信徒身上，神力隨之而生，展現神力便有過火堆等活動。當然，在人認同天神降世附著其身之後，原我已被抽離，新身自然產生，意識和潛意識裏的我便被神取代，我信故我在，深信者確能激發其生理潛能超乎平時，神力沛然呼之欲出，但這一切仍然須要大環境的配合，一旦火堆太厚、未撒鹽巴降溫或現代人的少有赤腳，終致使人承受不住而火傷腳掌，縱使手抱神像或扶神轎者也不免，意外於是發生。另外，嚴重社會心理或生理壓力常會造成心因性朦朧狀態，比如夫妻爭吵、天然災害或軍事戰爭等，都可能引發人們意識混淆認同改變，而突然且意外地離家遊走，無法記起原我過去的經歷。通常持續期相當短，約數小時至數天，最終會迅速復原，很少再發。

　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之主要特徵是一個人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不同人格，每一種人格在某一特殊時候主宰該人。其實一個人的人格原來就是相當複雜的，人們常說「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人們須因時機不同而說不同的話，人們也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們須因對象不同而說不同的話。人們會因著人、地、時、事和物的不同而說著不同的話，且說話之外的行為、思想和情緒也是如此，這就是顯明人格的多元化。當然，大多數人因著先天遺傳和後天環境會塑造其特有的主人格，由它來主宰這個人的行事為人，而其他的次人格在主人格的調適下隨著時事不同而呈現。但是有少數人的主人格卻難以扮演主宰調適的功能，以致失控成為一個人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不同人格，每一種人格在某一特殊時候主宰該人。每一種人格是一完整統合的複雜單位，具有獨特記憶、行為模式與社會關係，當此人格主宰時，決定了該人行為的性質。由一個人格解離轉移到另一人格是突然的，並時常與社會心理壓力有關，也就是由其他的次人格取代了主人格的原來功能。該人的各種次人格幾乎都不同而且差異極大的，例如一位安靜即將退休的老處女在某些夜晚會變成一化妝華麗且淫亂的酒吧常客。多重人格的發病可能在兒童初期或晚些，通常要到青春期才診斷得出，次人格通常有兩種或三種，也有多達十餘種的，所有這些都代表生命成長中的某個時期，有些的形成與童年時受虐待或其他嚴重的情緒創傷有密切關係。

　自我感消失

自我感消失疾患的症狀包括知覺改變或自我經驗改變，以致於自己一向的現實感暫時失去或改變。這些由一種自我疏離或不真實的感覺表現出來，例如感覺自己的四肢大小改變了，或者自己似乎從別處在觀看自己，此外，該人可能有機械化的感覺或彷彿身在夢中。有的人會出現各種類型的感覺麻木，或感覺自己難以適當控制自己的言語行動。造成這些疾患的原因很多，例如過度疲勞、物質中毒復原、慢性身體疾病、焦慮沮喪或是嚴重環境壓力，比如戰爭和交通事故，都有可能影響其自我調適和認同，而促使其發作。此疾患可出現一次或多次，足以在社會或職業功能上造成明顯障礙，有些輕度的自我感消失，沒有造成嚴重障礙，據估計30%到70%的年輕成人曾一度發生。發病年齡通常始於青春期，四十歲以後才發作則非常少見，且此疾患的發作很迅速，而消失則是緩慢逐漸的。

俗語說：「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也就是說在人生的旅途上壓力挫折勢不能免，尤其是過去的一年天災人禍企業金融風暴接連發生，國人能全身而退不受波及的很少，奇妙的人們難道就整日困坐愁城引頸待斃，其實細緻靈活的調解應變系統早已蓄勢待發。有些在不覺中隨著時光消逝，所謂年年難過年年過，熬著事情也化危為安了，「潛抑」功能幫我們解決了難題；有些則須經由意識、認同或行為的調適功能等高層次自我防衛功能來處理，譬如「解離」。但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防人的武器有時也會傷到自己，失控的解離作用反倒造成身心的疾患。如果是意識發生改變，經歷事件為之抽離，則記不起來重要的個人事件，便發生了心因性失憶症。若是認同發生變化，如天神附身取代原我，再加上大環境配合不當擦搶走火，便發生「過青柴火」等民俗文化意外，也就是心因性朦朧狀態。如果是行為活動發生變化，次人格影響主人格原有的主宰功能，即形成了多重人格。或者失掉對自己慣有的現實感，由一種非現實感取代，而造成自我感消失疾患。不過反過來說這些所謂調適失控的「解離性疾患」何嘗又不是另類的自我防衛，至少它的發生避免了人們憂鬱痛苦或精神崩潰。在這裏我們不由得浩嘆造物者的奧妙莫測，其奇正互變禍福相倚的特異巧思，也使得我們的人生多采多姿，絢爛有趣卻也步步驚魂了。